每年收割完麦子，又插完秧苗的时候，父亲喜欢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奖励我们：做一顿美餐犒劳一下！父亲拿起备在身边的蓝色渔网和竹篓，脚步轻快而又无不神秘地微笑着对我和妹妹说：“走，捉龙虾去！”

我和妹妹听了父亲的话，美滋滋地跟在父亲后面，朝村庄后面的庄稼地里走去。妹妹走路像是踩着弹簧，喜得朝我挤眉弄眼。我们跨越一条条环绕秧田的水沟，寻找龙虾。父亲熟悉每一块稻田、每一条水沟，知道龙虾喜欢聚集在哪方水域嬉戏。风柔柔地吹着，水波闪着碎碎的光。冷不防，走在前面的父亲按捺不住喜悦，唤我和妹妹：“快来看，快来看！”水沟里游动着一群群龙虾。我们的欢呼声惊吓了龙虾。龙虾慌不择路，有的跃出水面，有的打着水花，有的翻着浑水……水沟里一片混乱，到处都是龙虾。这正是我们捉虾人想要看到的场面。父亲看准了龙虾活动的痕迹，急忙抓起渔网，猛地一撒，渔网有动感，肯定网着龙虾了。父亲俯下身子，提起网绳，竟有几十只龙虾，随手放入竹篓里。父亲忙着继续捉龙虾，我和妹妹盯着竹篓里的龙虾看个够。它们或卧着，或仰着，或蜷曲着，姿态各异。一条水沟的龙虾捉完了，换一条水沟。这种新奇刺激的捉虾活动直到附近水沟里的龙虾都进了竹篓才结束。

满载着收获的喜悦，捉虾人回家了。到了母亲展示厨艺的时候了，母亲把竹篓里的龙虾倒入水桶中，再用左手捏住龙虾中端的腹背部，右手握住毛刷清洗龙虾的触须、长须、短须、鳞甲和大钳。龙虾竖起两钳，一伸一伸地左右摆动着，任母亲给它们洗澡。须根两侧凸出的眼睛在打量着与它们生活的水域不一样的地方。

十三香龙虾是淮安盱眙众多名菜之一，烹调方法甚是讲究。父亲亲自把火候关，他开始烧火。母亲在灶旁有条不紊地忙碌着，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母亲把菜籽油倒入锅中，等油温达到一定热度时放入花椒，再将生姜、大蒜、干红辣椒依次放入锅中，锅内发出“嗞嗞”声，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，扑面而来。母亲快速地把活蹦乱跳的龙虾放入锅中。铁锅成了竞技场：有的龙虾上下翻跳；有的龙虾两两相对，举起大钳一决雌雄；有的龙虾蜷缩起来，要“休息”了。不知不觉中，穿着“青马褂”的龙虾们悄悄地换上了喜庆的“大红袍”。母亲又倒入了水和啤酒去腥味，放入“十三香”调料和葱。父亲添材薪，烧大火。龙虾们在汤水中驰骋，翻江倒海，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翻滚动作，都蜷缩起来。父亲把大火换成中火，烧了一会儿，最后换成文火，他把握得恰到好处。我和妹妹站在灶边，聚精会神地观察锅里的“春秋”。锅里已冒出了一缕缕扑鼻的香气，诱得我们不停地咂巴着嘴。父亲把火熄了，母亲把锅盖揭开了，拿出釉白如玉、蓝彩似潭的青花大瓷碗盛龙虾。码好的青椒和香菜放入瓷碗中加以点缀，满江红中一抹绿。翡翠般的青椒、葱、香菜与火红的龙虾搭配在一起，浑然天成。煮熟的龙虾不再张牙舞爪、威风凛凛了，都穿着大红袍，温顺乖巧，增添了几分可爱。

香味弥漫开来，奇香扑鼻，异常诱人。妹妹一边剥龙虾，一边说：“好香，好香噢！”我拿起一只龙虾，把虾钳扒下来，从上到下细细地、慢慢地吸着汤汁。汤汁的鲜香味激活了味蕾，在口中尽情地弥漫，传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。吸完汤汁，剥完虾壳，取出白嫩的虾仁，抽出虾肠，细细品味着虾仁的鲜美，入嘴绕舌三匝，力透喉腹，不只一味是鲜，虾味丰富，余味悠长，在舌尖一唱三叹。此时，父亲话也多了，反复自言自语：“龙虾真鲜，要多吃一碗米饭。”我们吃得大汗淋漓，面前留下一小堆虾壳。

盛宴过后，我们心满意足地睡觉了。夜里，妹妹在睡梦中还咂着嘴。而我，做了一个梦，梦见母亲正端着一盆红艳艳的龙虾往餐桌上放。

我所居住的盱眙县城，最常见的美食就是十三香龙虾。盱眙多水，河流密布。河、湖、塘、渠、溪、池里多的是龙虾，用来烹制美食，别有风味。天长日久的熏陶，一年四季的相伴，龙虾让人们彻头彻尾地鲜个痛快。朋友们聚会，总会有人兴致勃勃地提议：“吃龙虾去！”这句话总是充满魔力，会让人一下子兴奋起来。于是一群人满怀憧憬，一路奔向滋味十足的龙虾饭馆。龙虾饭馆的生意很火，大家择一餐厅点上十三香的、香辣的、麻辣的……过了一会儿，一只青花大盆被用厨车推来搬上桌。盆里堆满了龙虾，虾身缀着青椒、红椒、香葱、姜片，盆底注着汤汁，龙虾似乎游弋在湖水中。一盆盆不同味道的火红火红的龙虾隆重登场，热气腾腾，和热气一起扩散的是诱人的香味。辣椒和龙虾搭配最合适，辣椒能去腥气，龙虾分解了椒的辛辣，二者互相补充，互相成就，这是最佳组合。众人纷纷下箸，边吃龙虾边称赞：“龙虾的味道鲜美，火候恰到好处，调料不多不少。”喜欢谈论琴棋书画的朋友们在龙虾面前不再讲究斯文了，要两只手一起配合，掐去虾头，剥开龙虾的前三节，揪住尾巴，把露出来的白嫩又鲜美的虾肉拽出来，抽虾肠，蘸汤汁，最后，交给牙齿和舌头去享受鲜香、独特的味道。吃虾的人激动得脸红冒汗，顷刻间，桌上剥下的虾壳，已堆成小山。

我想象着龙虾顺着河流，东游西荡，跃出水面，划动着优美的弧线，进入水桶、竹篓，最后进入厨房。比它们身体更秀美的色泽是乳白质地隐现出的细腻柔嫩的肌理。厨师烹制的时候，放了葱花、姜片、八角、花椒、十三香调料、料酒和麻油，渗进虾肉乳白的质地里，装盘上桌时平添浓郁的香气。虾肉油润饱满，白亮像乳酪细腻轻滑，食之，丰润鲜香。汤汁弥漫唇齿，鲜香满口，韵致清远，滋味非同寻常。汤之香，味之醇，色之正，让人为之倾倒。食虾人笑靥如花，如春风煦然。亲友共食，不独良辰美景，还有美味。席终时，剩下的龙虾一定要装走，每个人对食物都应该心存感激与敬畏。

淮安盱眙龙虾在珍馐美味中自成品格。龙虾之肥硕，有丰衣足食之意。龙虾之鲜美，丰腴又婉曲，有国泰民安之祥和气象。

■特约撰稿 张佐香